该来一部优秀的国产犯罪片了。请注意「优秀」这个定语——我们的大银幕上，现实主义犯罪题材本就是稀缺品。能称得上优秀的，更是凤毛麟角。而其中，曹保平的作品撑起了一片天。13年，5部长片，部部精品，风格自成一体：黑、狠、锐。如一双鹰眼，捕捉现实；又如一把刀子，刺破现实。距离上一部作品《追凶者也》已有3年，终于，我又嗅到了利刃出鞘的气息。电影《铤而走险》。曹保平监制，新锐导演甘剑宇执导。一支预告，30秒，凌厉气息扑面而来。繁华都市里，有人在霓虹灯下醉生梦死，有人在为五斗米折腰。破旧仓库，惨白灯光映着塑料隔膜上鲜红的“还钱”二字，看得人心头一紧。“我上次和你说那事，你也得好好考虑考虑，又不是犯法的事儿。”预告片的第一句台词，就定下了影片基调：从绝境中突围，在无奈中考验人性。显然，这是一场命悬一线的铤而走险。龙蛇混杂的角落里，最易滋生出晦暗心思。人物的忐忑犹疑、心绪难安，用一个意向就可以昭示——烟。一支烟点上、递上、抽上，没什么话语，但每个人都在暗自筹谋。是入局，还是破局？预告片并未给一个确切答案。但很快，沉寂的氛围被尖锐的刹车声打破。雨夜追车，火炸车厂，互殴枪战……危险仿佛在不断升级，事态逐渐到达不可控的境地……短短30秒，阴冷色调与写实镜头相得益彰，塑造出紧张又悬疑的氛围。而山城重庆独特的气候与地理特征，又烘托得这氛围更浓。比如，雨夜，城市上空穿越大楼的轻轨，平添一股魔幻色彩。神秘的环境，也让这场追与逃更显刺激。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演员定格的方式。鼓点骤起，主要角色踩着点出现。大鹏陡然的狠，欧豪傲慢的野，曹炳坤的咄咄逼人，沙宝亮的历尽沧桑，仅一个动作甚至表情，就能够体现出人物弧光。这样的质感与风格，相当老辣，也十分“曹保平”。要知道，这位犯罪题材电影的顶级高手，最擅长讲述一个具有现实意义的精彩故事，审视人物在极端环境下的生存状态，进而展现最真实的人性。《光荣的愤怒》《李米的猜想》《烈日灼心》《追凶者也》，莫不如是。就连《狗十三》，一部看似青春题材的电影，都被他拍出犯罪片的肃杀感。如同海报上明晃晃的那句话，“每一场成长都是凶杀案”。最精彩也最极端的，是《烈日灼心》里那场高空追逐战——警长（段奕宏 饰）从半空滑落，警员辛小丰（邓超 饰）死死拽住，勉力支撑时，他们追捕的犯人已经持刀靠近。生死一线，警长为了让小丰放手逃跑，不惜自曝他已经得知小丰杀人事实。松手，秘密从此掩埋，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犯罪证据；抓紧，和警长的命拴在一起，下一秒可能都会被犯人杀害。善良、贪婪、自保、求生欲……在此刻进行着最紧张的拉锯战，人性的冲突到达顶点。《烈日灼心》获得了第18届上海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奖，还捧回三座影帝奖杯，曹保平的功力可见一斑。这次他选择为《铤而走险》保驾护航，是看中了导演甘剑宇身上的才气。今年才30岁的甘剑宇，毕业于香港演艺学院。学生作品《小学鸡大电影》曾入围第十届香港亚洲电影节，并获得第八届FIRST青年影展学生竞赛单元最佳剧情片，给曹保平留下了深刻印象。两人建立合作后，在影片风格、剧本、人物深度等多方面不断磨合交流，光打磨剧本就耗时整整两年！但如今看来，这些“折磨”都是值得的。预告片已经流露出一部优秀犯罪片该有的真实与冷冽质感。除了把控影片气质，曹保平还有另一个拿手好戏：“勾”出演员的另一面。他的作品里，都会有几位我们熟悉又陌生的演员。熟悉，熟在对该演员我们往往有既定认知；陌生，生在这种气质的他们，我们从没见过。《追凶者也》里，王子文饰演一个在小县城长大的年轻女孩，有点土，有点野，又莫名单纯。得知男友有可能杀了人，她表面不动声色，临别之际还是忍不住问：“你有没有真心爱过我？”带着委屈和期待，始终畏畏缩缩的哭腔，是沉浸在爱中的小镇女孩的自卑胆怯。这样的王子文，和同年《欢乐颂》里嚣张跋扈自信洋溢的曲筱绡是两种极端。《烈日灼心》里的邓超，更是与奔兄里喊着“we are 伐木累”的他判若两人。最后一场死刑戏，他真实体验了两分钟濒死感。从一开始微微颤抖的双手，到药水打入体内后急剧起伏的胸口，惊慌张望的眼神，到后来感受死亡后的不甘与解脱。他哭了，又笑了，最后所有的渴望与罪孽都烟消云散。仅凭一张脸微妙的变化，就体现出表演的层次感，曹保平极善于逼得演员抛开惯用外表，把内里真实的情绪一一呈现在观众面前。经他手调教过的演员们，无一不是脱胎换骨。这次也不例外——以《屌丝男士》闯入观众视野的大鹏，早期给人的印象是擅长扮丑逗乐；后来自导自演《煎饼侠》和《缝纫机乐队》，又展现了为了梦想摸爬滚打，燃烧激情的一面。电影《我不是潘金莲》里，他挑战出演法官王公道。被强行攀亲戚的李雪莲找上门，从此卷入这场长达十年的离婚官司。外表严肃古板，心里门儿清，这样一个干部形象被他演得毫无违和感，实为突破。而在《铤而走险》里，他经历的是一场蜕变。刘小俊，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普通百姓，骨子里却有股子“狠”劲儿。那是底层人物被逼到绝路时迸发的胆气，是不管不顾无畏生死的野性。一开始他也怂，短短30秒镜头就被欧豪饰演的夏西暴打三次。打耳光、用脚踹、砸后脑勺，一次比一次下手重。之前他都忍了，因为他还有小人物的软弱。但当弹簧越压越紧，到了临界点，终于奋起反抗，顶着满头鲜血，正对着夏西手中的枪口，发出了拼死一搏的呐喊。这令人胆寒的眼神，甚至让观众一时认不出这是大鹏。同样，饰演暴徒夏西的欧豪也有极大颠覆。之前他大多出演一些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角色，谈谈情恋恋爱打打群架。如《左耳》里的张漾和《青禾男高》里的荆浩。《少年》里背负多年仇恨，多了一丝超越年龄的内敛与坚毅，但整体气质看来依然是“少年”。而到了《铤而走险》，欧豪身上的学生气、少年气全数褪去。造型上不再追求青春帅气，直接剃了贴头皮的寸头，眼神里多了一层凛冽的邪性。动作熟练举枪上膛，微微下压的枪管对准人的脑门，从动作到表情都透着亡命徒的狂傲。感受下这个眼神：又是人被逼到绝境几欲爆发的强烈冲击力。沙宝亮和曹炳琨的表演也在短短一瞬给人留下印象。气质陡转，正邪难辨。在曹保平手里，没有演员能维持惯有形象，都要被完全打碎再重组，塑造出一个鲜活立体有血有肉的角色。记得刘烨在凭借《追凶者也》拿奖后曾说，拍摄这部电影，让他“找回了十几年前塑造人物的状态，这是真真正正当演员的感觉”。而曹保平的作品，也让我实实在在有被刺中的感觉。是悬念迭起的情节，是真实大胆的表演，是充沛的情感力量，是对现实的生动映照……所有元素完美结合，才构成一部优秀犯罪片成功的底气。这次，《铤而走险》直接瞄准暑期档，显然底气十足。要知道，这个夏天好片云集——从好莱坞大片到国产大制作，竞争激烈，想出头并不是件易事。但我希望，《铤而走险》能亮出“刀子”，于险境中杀出一条血路。还是那句话：我们的大银幕，该来一部优秀的国产犯罪片了。
发表于 2022-5-4 08:33:38